冬日,风冽气冷,阳光明丽。
尚未开工的建筑工地上,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,佝偻着身子,在捡拾着施工路基里的旧钢筋头、废铁丝啥的。
他神情专注,用小铁耙子,从建筑垃圾里准确地拽出他想要的东西来。
他很惬意于这份劳动。寒风中的他,并未显得很冷的样子。我看出他的脑门湿润润的,在明丽的阳光下,显得亮堂堂的。他并不在意工地现场上那几个议论他的看客,因为他从不乱拾他不该拾的东西。
他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,随之,搂出一根二尺多长,胡萝卜粗细的钢筋棍来。他笑眯眯地,很满足的样子,把那段钢铁宝贝儿装入他的三轮车里。
很快地,他就把路基里埋着的那些他能够找得到的东西找完了。于是他把目光转移到了那些散乱地躺在路基里的水泥断梁上。他要把躲藏在那里面的钢铁宝贝儿给请出来。
他的右手有力地举起沉重的大铁锤,向水泥断梁上扎实地砸下去,锤头到处,却并未见得水泥块乖乖地断裂,而是在那里坚挺着,似乎在跟眼前这位老男人较劲。他并不气馁,重复着铁锤起落的那个动作,一次一次地向水泥混凝土块发起冲击。而那坚固的家伙,渐渐不支,松动下来。
在他连续的动作里,我看到他的左臂只是象征性地配合右手,在铁锤把上似沾非沾地拂动,像是在控制平衡锤子的把柄,让右手的锤,每一次都能击到准确的位置。
走到近前,才看出:他是一位没有左手的残疾者。我谨慎地与他攀谈,他也趁机小憩一下。
他说自己十七岁那年,在徐洪河战天斗地的劳动中不幸失去了左手,像刚刚学会起飞的雄鹰折断一只翅膀。在痛苦和失望过后,他选择活下来。于是,他一个人走到了今天,用一只手创造了自己的一份生活。
近年来,党和国家的扶贫政策逐渐完善,他的救助金每月提高到上千元,这些钱足以让他无忧于衣食。然而他却选择自食其力。他说,磨眼里的食俺不吃(推磨时代,磨眼里残留些粮食,小鸟常来偷食,它们不小心,会被农人的筛子罩住而丧命),俺也吃不到,没那尖嘴;自己挣来的,踏实。
对这样一位用着近乎原始的方式劳动安身的老者,我肃然起敬。
中午,去一个排场的酒店参加朋友儿子的婚礼,主事的安排我跟几位穿着体面的人物坐一桌,以表达对我的尊敬。席间,那几位优雅体面的人物兴致勃勃地展示着他们成功的业绩——这里有一直放高利贷的,月入一、二十万;有网上理财的,他们说每天只要动动手指,就可以来钱,最近又要和马云开发的什么项目挂钓;有的上了国外网上资金众筹平台,有冒险处,也有钱赚;有的玩抖音,刷快手,源源不断销货,赚钱赚到手都发抖的地步。
听着他们的成功故事,看着油头粉面的他们,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佝偻着身子、扬起铁锤砸混凝土断梁的画面。
夕门西下,晚霞烧红了半边天。回家途中,我的车子不知不觉改了道,朝那个尚未开工的建筑工地开去。
远望去,那个右手扬起铁锤、佝偻着身子劳动着的老者,在落日的余晖里,成了一幅镀上金边的剪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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