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小脚奶奶

文武双全

       小脚奶奶并不是我的亲奶奶，她是三爷爷的夫人，我的三奶奶。老人家虽然已经过世三十多年了，还时常会出现在我的梦中，虽然时光无情地流逝，可是，她的音容笑貌让我犹记于心。想起儿时生活的点点滴滴，三奶奶在我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。

       记得三奶奶就住在我家的后院，和我们仅一墙之隔，生活中，每天都能看到她的身影。老人家拄着拐杖，满头的银发顶着一条黑色的长巾。她习惯穿着藏青色或灰色老士林布做成的衣服，一双小脚用白色的棉布条包裹着，脚脖子上缠着手工织成的扎腿丝带，在家穿着绣花的软鞋，出门时便穿上那双她亲手编织的麻鞋，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，甚是好看。

       那白色的棉布其实就是裹脚布，棉布宽二十公分，长约两米。三奶奶有好多套裹脚布，每到睛天时便看到她在院子的一角凉晒。孩提时的我总是感觉稀奇，有时便充满好奇地问：“三奶奶，这些布条是干什么用的呢”？她总是笑而不答。三奶奶爱干净，经常会洗脚。可是，当她洗脚时是忌讳别人看到的，尤其是成年的男人，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她也不让看到。每次洗脚的时候她都会把小院门插上，搬出她那个小板凳，坐在堂屋门前的阳光处，慢慢地洗脚、修脚、裹脚。然后，再穿上她那双麻织的小鞋子。等一切收拾干净了，才打开院门。随着年龄渐渐的增长，读的书多了，我才明白三奶奶为什么忌讳别人看到她洗脚，因为，她们那个时代的女子把脚视为女人贞操的一部分，除了自己的男人，是不能让其他人看到的。

      据说，三奶奶出生在宿羊山街一刘姓乡绅家庭，她是小时候被自己的母亲强行缠足的，为的是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。而那个时期，社会动乱，新旧交替，从清朝到民国，再到新中国成立，她都经历了。听说三奶奶嫁给我三爷爷时，还是在教堂举办的“洋婚礼”。三奶奶一辈子都没有生育，只好将二奶奶家的老四过继为子，我那四叔成了三奶奶的希望。三爷爷、三奶奶竭尽全力培养四叔上了师范，并成了一个完小的校长。可是后来，我那四叔又不幸患病去世，婶娘改嫁，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孙女。这对三奶奶的命运是个致命的打击，然而，三奶奶又继续培养孙女，直到我那个堂姐高中毕业，嫁人成家。而三爷爷、三奶奶也到了耄耋之年。

      三奶奶心地善良，做事讲究，我们家族上的孩子们都得到过三奶奶的照顾和疼爱。三奶奶不但会做针线，也做的一手好饭菜，尤其是辣椒盐豆比起一般人家做的更胜一筹。她做出的辣椒干盐豆风味独特，香辣味浓。她每年都会做很多，让三爷爷分送给他在城里工作的侄辈们品尝，好像是让他们别忘了家乡的味道。逢年过节亲友晚辈们孝敬她的节礼，她自己舍不得吃，而是送给孙子辈、重孙子辈的小孩子吃，当孩子们见到她恭敬地叫她“老太”时，她脸上便绽放出幸福满意的笑容。

      因为三奶奶是缠足的小脚女人，难以承受较强的体力劳动。所以，她一生也没干过多少农活，就是连菜园也很少去。在家里只是做饭，洗衣，操持家务。在她的一生中，缠足带给行动上的束缚和身体的痛苦，加上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女，在她心灵深处留下了无奈与忧伤。有时在她一个人静坐时便可看到她呆滞的目光、和忧郁的神情。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是封建残余的受害者，同时也是那个特殊时代的见证人。

      三爷爷和三奶奶很长寿，都活到九十多岁，在三爷爷走了三年后，有一天她感觉身体不太舒服，便自己开始洗脚，然后缠上崭新的裹脚布，换上她结婚时压箱底的，没舍得扎过的紫色扎腿丝带，穿上自己准备好的绣花靴子。梳好头发后换好寿衣，便躺在床上不再吃喝了。老人家可能是想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个世界吧，一直滴水不沾地躺着，第三天早上就没有再醒来，无声无息地去了天国，走的非常安祥。她的去世，让我们这些得到过她恩泽的晚辈们感到非常痛心。老人家虽然走了，却永远活在我们晚辈的心里。从她去世后，我们这个地方裹小脚的老人基本就没有了。随着时光的流逝，人们已经忘记了那些曾经缠足的老人，而我还会时常梦见她，我的小脚奶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