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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机恶魔 作者/姚博 吴凯刚进入梦乡就开始做梦。
昨天，李老师起个大早，或者说是半夜就爬起来了。因为有同学反映，为了躲避值班老师的检查，个别学生把闹钟定在后半夜，醒来开始玩手机。李老师不大相信，若是那样，也太可怕了。
李老师蹑手蹑脚推开宿舍的门，到了吴凯的床铺前，轻声咳嗽了两声。见没有反应，李老师轻轻掀开被子：在手机强烈的灯光下，吴凯惊慌失措地把手机塞进内裤，惊恐的看着李老师。李老师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。吴凯满脸汗珠，顺着脸颊往下掉，褶皱的衬衣湿漉漉的，一股汗臭味。李老师给他盖上被子，轻声说，拿出来。吴凯慌乱的扯下耳机，耷拉着眼皮不吱声。李老师一字一顿地说道：拿——出——来！语气不容反驳。吴凯自知掩盖不了，磨磨蹭蹭地拿出滚烫的手机，界面满是乱七八糟的游戏场景。李老师接过手机，轻声说，早晨起来给你爸爸打电话，让他来一趟学校！
吴凯从梦中惊醒，原来是父亲催他起床。按李老师的意思，得让他回家体会一下父亲的艰辛。在这寒冬腊月，父亲夜里12点就要起床，凌晨一点要赶到工地。
三三两两的工人蜷缩在桥墩下避风，见这爷俩过来，有人就说，吴老头，小儿又在学校犯错了？就得治治，不好好上学以后也得出苦力。
工人大都是本村的，彼此熟悉，不时有人插话奚落。吴凯木然地站着，灯火通明的工地上，一张张脸上满是鄙夷。吴凯感觉他们的不怀好意，净想着看他和父亲的笑话。
周围一片连着一片的寂静，整个村庄都在熟睡。这里是建高铁的制梁场，都是和水泥钢筋打交道，没有什么活是轻松的。不多会，工头过来了，吴老头忙迎上去，笑呵呵地说，他三哥，小凯又玩手机，老师让带回家来反思，让跟我尝尝干活的苦。工头点上一支烟，蔑了吴凯一眼道，吴老头，他这一共没有百来斤，能干什么？一边站去！又问道，昨天问我要半包烟就是去学校装犊子的？丢人不？现眼不？父亲讪讪笑道，不争气的孩子！脱下黄大衣扔给吴凯，大声吼道，披上。这些话，让吴凯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。怎么说，工头也是本村的，得喊父亲一声叔，怎么能这样说父亲呢！
话是这样说，然而，吴凯敢怒不敢言，只得乖乖地找块大石墩，木然地站着。
一如他父亲披着满是水泥渣子的黄大衣、乖乖地站在办公室门口，直到李老师上完课才把他叫进办公室。父亲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后，任李老师怎么安排，就是不坐；他讪讪地抽出两棵华子递给李老师，李老师推脱着说不抽不抽，直接把情况说明：这是第三次逮到吴凯夜里玩手机了，夜里不睡，上课打盹，成绩直线下降。父亲像是自己犯了错，不停的点头不停的附和着。当李老师问起家庭情况时，父亲再也忍不住，声泪俱下，说道，他妈常年卧病在床，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，他还有个哥哥在上技校，四处需要花钱……这孩子以前可听话了，谁知上了高中才几天就变了尼？唉，不争气，毁了！吴凯看得分明：父亲整个身体都在抽搐，一生的艰苦和辛酸都堆在了消瘦的脸上。此时的吴凯，感觉羞愧难当，无地自容。
吴凯再一次感到羞愧的时候，工头开始发话，天明之前把这里收拾干净，天一亮，吊机就要进场干活。工人们纷纷脱下破旧的大衣棉袄扔在草丛，抡起胳膊开始搬砖挖土，把那些破旧的铁皮水泥棒，一股脑扔进推车里。工地变得热闹起来。
工头突然走过来，大声嚷道，看见没，你一辈子也就你爹这命，死不要脸的，光你爹去学校见你老师就问我要了好几包烟了，你还好意思！吴凯不敢接话，咬着嘴唇把头深深底下，他知道，他这是在作，拿父母的血汗钱，拿自己的人生在作。此刻，脑海变得清醒，也就突然感觉到害怕，心想，我以后真的要这样干一辈子苦活累活，还被人瞧不起？那简直太可怕了！
工头快步走进人群，扯着嗓子喊，吴老头，过来！父亲慌张的小跑过来，弓着腰卑微地站在工头面前。灯光下，工头趾高气昂地吐着烟圈，弹弹烟灰，又喊到，都过来，来来来，都过来！工人们不明就里，疑惑的围拢过来。工头清清嗓子，像是故意拉着长腔道，吴老头天天缺钱，对吧？我给他个挣钱的事干，我脚下这块石头得二百多斤吧，来，吴老头，这石头碍事，你把他搬起来，扔到那边沟里，我现场给你点二百块钱，干不干？工人们一听原来是这事，乐了。纷纷表示，这钱都不挣，让给吴老头。吴凯屏住呼吸，暗想，这可不能搬，太重了。可是再定睛一看，工头已经把二百块钱掏了出来，撮成八字状，在吴老头面前晃动。吴老头贼盯着钱，狠狠地咽下口水，大喊一声，干！
吴老头来到大石头面前，叉开腿，撸起袖子，对着两手心各吐口唾沫，对撮几下，便弯下腰，用手试探着找到可以发力的地方。突然大喊一声，祖宗的，起——。吴凯专注的盯着父亲，双手死死的攥着拳。迎着刺眼的灯光，他看到父亲仰头瞪眼，咬牙揪嘴，脖子上青筋暴起，全身颤抖。工头也跟着弓着腰，嬉皮笑脸的捏着嗓子尖叫道，走——起呀！吴老头弯着腰，尝试着往前挪动。
吴凯的眼里噙满了泪水。为父亲？为自己？泪眼模糊时，面前似万丈光芒，影影绰绰的人头攒动，就连枯草的叶片也变得辉煌璀璨。父亲的身影清晰又滑稽，像一只站立的青蛙，用尽全力却迈不出像样的步伐。似他的一生，浑浑噩噩，有缠不清的琐事，从来没有舒坦地走过一回路。
终于挪到了小沟边，吴老头还想吼一嗓子，却张不开嘴了。工友们怕他出意外，一起过来帮他接下石头，滚进沟里。吴老头顿感轻松，不觉得往后退了两步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，雪亮的灯光下，升起的白雾妖娆地扭动着，像是在嘲笑这帮穷人，一辈子，就靠身上这点力气挣命。
工头仍然捏着嗓子，拖着长长的音，嘿嘿大笑，随手把钱塞进吴老头的口袋，又竖起大拇指，想说什么又点点头咽了回去，拍了拍吴老头的肩膀，转身道，都开始干活，我回家拿两包烟，这老头送他小儿去学校又得问我要，讹我啊！
工头走过来时，吴凯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。他蹲下来，不想让工头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熊样。然而工头却非要喊他过来，吴凯不敢拒绝，他害怕工头五大三粗的身材和满脸的横肉。吴凯不情愿地站起来，挪了两步就停下，低着头斜着眼，恶狠狠的瞪着工头。工头倒不以为然了，嬉笑着说，我是你爹越不过的土疙瘩，有种以后你来！说完哼哼两声，钻进轿车扬长而去。
整整一夜，吴老头不再说话。五十多岁的人了，经这一折腾，估计元气大伤。吴凯也站了整整一夜，双腿几乎失去知觉。天亮的时候，工头买来早餐，招呼大家吃饭。吴老头有气无力地对吴凯说，小凯，扶我回家，我累了，想睡觉。走的时候，工头把一包中华烟塞进吴老头的口袋，用肥胖的手似轻不轻地扇了吴凯几下，塞满包子的嘴嘟哝道，走吧！
吴老头一直睡到下午四点，醒来时吴凯就呆呆地坐在旁边。他下床喝了两大碗水，又回到床上躺下，对吴凯说，您老师让你今晚回去，把手机留家里；还得上三星期才能回来，这二百块钱给你，你吃好喝好，好好上学，不然也得跟我一样出力受累！吴凯木然地接过钱，心疼的看着父亲。吴老头说，我没事，睡睡就好了，天不早了，赶快去学校吧，到学校给老师认个错。
吴凯到学校已经天黑了。他先去找李老师，啜泣着道歉，并诚恳地做了保证。回到教室就开始埋头苦学。李老师站在窗外，看着吴凯，忧心忡忡。李老师才听说，学校里竟然有高年级的学生贩卖二手手机。
第二天，吴凯用老师办公室的电话给父亲打了个电话，父亲说，哪有什么事，整个人好好的，能吃能喝能干活。吴凯听了，便放心了。
一个星期后，正值三九严寒天。
这天李老师又起个大早，或者说是半夜就爬起来了。他固执地在黑夜里摸索，顶着蚀骨的冷风向学生宿舍走去。校园里一片漆黑，裹着寂静，白日里的聒噪，似乎还夹杂在风中，没有散尽，隐约传入耳中。这让李老师感觉到一丝暖意。
李老师蹑手蹑脚推开宿舍的门，对着吴凯的床铺轻声咳嗽，没有反应。
李老师轻轻掀开被子：在手机强烈的灯光下，吴凯惊慌失措地把手机塞进内裤，惊恐地看着李老师。李老师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。吴凯满脸汗珠，顺着脸颊往下掉，褶皱的衬衣湿漉漉的，一股汗臭味……李老师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，转身离开。
天色依然黢黑，风嗖嗖地窜来窜去，带来一波又一波寒冷。李老师裹紧棉袄，任这无情的冷风，一遍又一遍撕扯着身体，一遍又一遍撕碎着思绪。（免责声明：本文为小说，作者的情感倾向仅代表作者本人，本平台持中立立场；插图源于网络，版权属于持有人，如有侵权，联系即做删除处理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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