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杆老秤

文武双全

       ‘’秤砣落东海，到底始知休‘’，唐朝诗人寒山所咏之物就是秤。谈到秤，我至今还保留一杆，那是上世纪九几年在铁富老街周记秤摊所买，长盘，秤杆纤细，有两巴掌的长度，褐红色的梨木杆镶嵌着秤星，仿佛夜晚里探头探脑的点点繁星。

       吃饭的家什很多，如果取其重点，镰刀是农忙吃饭的家什，那么农闲吃饭的家什就是秤。当白果叶如蝶飞、红辣椒挂上檐头的时候，背上蛇皮袋，別一杆秤就出门了。一杆秤跟随你身处异乡，它就是你的同乡、朋友、知己；如果一杆秤好比古代的一把剑，寒风凛冽、落木潇潇之下，你就是杖剑走天涯的那个人。
       当初我辍学第一次出门的那一刻，鼻子是酸酸的，但心中不得不硬如一块铁秤砣，这样眼泪才不至于夺眶而出。走的时候，父母把行李放在三轮车上，弓着腰执意把我往铁富南站送，我执拗不过。其实，无非是蛇皮袋里的一床被子，无非是被子中间小心裹着的一杆秤。父母的心情说很简单，其实也很复杂，也许想多送我两步，多在耳边再小声嘱咐几声。
       进入上海后，城市的一切比农村显得光怪陆离，道路互连互纵。我挑着担子吆喝，箩筐里，一头五香花生米，一头椒盐葵花籽。我专拣在民巷里吆喝，如同田子坊式那样的上海民宅。马路则不行，‘’黑猫‘’们多半在马路的拐角处伺机扑出，要想迅速逃脱，就得一手拎一个筐子，在城市的人群和车流里左右奔突，真像一只灰溜溜过街的老鼠。经历过几番遭遇战之后，我庆幸这杆秤几乎完好无损——有时顶多断了系绳，晚上回到出租屋内，找一根尼龙绳顺着绳眼重新栓好，再用旧布拭去沾在秤盘上的汗味和盐份。
       年年回乡离乡，挤火车，坐汽车，长途加短途，这杆秤一直陪伴着我，成了常态。只是二零零几年随我漂泊湖北的时候，秤杆因一场无谓的纷争，折断了一截。又找来一支旧笔帽两头套牢，又重新接好了它。它不会叫苦，再说叫苦也没人懂——也许像一个人的经历，有时只能默默在心中承受；它也像我中年身体的暗疾、用旧的身体。《宰相刘罗锅》里有句歌词唱到：‘’秤杆子挑呀挑江山’，其实我作为炒货从业者，只希望一杆秤就是一座梁，让它能承载起家庭的负载。
       后来一个偶然，我又辗转无锡的江阴，这杆秤又陪我看了江南的氤氲水乡，听懂了吴侬软语。在盐城滨海，它又陪我在三轮摩托上栉风沐雨、顶风冒雪。等我接近天命之年折身而返，再次踏上千湖之省荆楚大地之后，它的刀口已经磨平、锈蚀，没了往日的灵动。它的确要老了，我就换上了一台电子秤。自从有了升级版之后，这杆老秤就安安稳稳地躺在邳州老家里了。
       今年夏天，一次我找东西的时候，不经意间看到了它——它静静地缩在柜子角落，秤星长着绿綉，秤砣不知去向。我努力地翻找着......没有秤砣的秤是不完美的，肯定它有些许的感伤——尤其铁砣与木杆缠绕了几十年，一木一金，相辅相成，经历了水与火的洗礼，经历过各种各样挑剔的目光。
       炒货是色香味俱全的，调动着众多食客的味蕾，然众口难调；而一杆秤则不，只要逮准定盘的星，秤平或斗满，一是一，二是二，砣不砸脚，唾不喷人，顾客全然都会相信你。就像我们的人生，有山重水复，有柳暗花明，但都要以诚待人，不必斤斤计较得与失成与败。再说了，人如果为了斤斤计较而活着，自然会错失了路上许多美丽的风景和令人温暖的感动。
       岁月有痕，老秤不老。